昭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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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

黄少天觉得自己被骗了。

他原本的打算是低价淘一个家用机器人回来，版本旧点也没关系，能打扫卫生、料理食物、不让伟大的文学家黄少天饿死在自己公寓就成。

买回来一个长得过于好看的改良人是一个意外——谁让黄少天是个助人为乐的好青年，而垂着头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的周泽楷看上去又太可怜——但他万万没有想到，这个号称恋爱家用两手抓两手都硬的改良人……居然不！会！做！饭！

“我要退货！我认真的，退货退货，一定要退货！”亲身感受了一下周泽楷煮个面把锅都煮炸的破坏能力之后，黄少天崩溃了。

发不出声音的改良人有些着急地去拉他手。

“你别这样看我！我不是说你不好啊，”黄少天挠挠头，再把两只手都藏在身后不让他抓住：“我们不太合适……不对这话有点怪，我的意思是我不适合当你的，呃，主人。”

周泽楷停住了动作，他抿着嘴唇垂下头。

“你、你别伤心，”黄少天也很难相信，自己还有语无伦次的一天：“不是你的错，是那个卖你的人的错，他明明说你洗衣做饭一把抓，器大活好又持久……后面一句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能做饭的……”

音量堪比流动冰淇淋飞艇的门铃声打断了他。

“咦怎么会有人这时候来……”黄少天跑到门边按了两下，一张巨大的嘲讽脸就投影在了玄关的墙面上：“黄少，开门吧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，你懂的。”

“靠靠靠叶修怎么来了！”黄少天看了眼自己的通讯手环：“完了完了居然都30号了我稿子才写了一半……”

他与满脑袋问号的周泽楷面面相觑：“我不应该买你的，我真傻，应该买把激光枪才对。”

“哟，中彩票啦！”嘲讽脸是黄少天的损友兼责任编辑叶修，本人看上去比全息投影还要虚胖一点。他绕着周泽楷转了一圈，嘴里啧啧有声：“不错啊，这脸蛋身段，我们少天大大是寂寞了想谈恋爱了吧。”

“滚滚滚！”黄少天怒目而视，一把拽走自己的固定资产：“你来干嘛的？”

“你说呢？”叶修毫无作客的矜持，晃悠到被周泽楷整理后勉强可以使用的沙发上坐下：“截稿日还有两天，不得亲自督促一下嘛。”

“老叶啊，”黄少天悲从中来：“这回可真不是给拖稿找理由——我家锅都炸了，我拿什么活到截稿日啊！”

叶修一愣：“不是刚买了个……感情还真是个恋爱脑的改良人？少天不是哥说你，马斯洛听过没？先温饱了才能思淫欲啊。”

“你才思淫欲呢！！！”黄少天悲愤交加地竖了个中指：“你是不是异地恋欲求不满啊看谁都精虫上脑！要不是那个黑心商人说他洗衣做饭什么都行，我怎么会花光存款把他买回来！”

“存款都花光了，这是真爱啊！”叶修动了动，从口袋里摸出根电子烟，刚准备污染一下空气，就见一只形状优美的手斜刺里杀出，没收了他的挚爱。

他抬头一看，正是黄少天新买的花样男子改良人。

相对无言。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叶不修你也有今天！”黄少天已经在那头笑上了：“周泽楷干得好，就不能纵容这种不要脸的人！”

对方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，把电子烟轻轻地搁在茶几上。

这是，生气了？

黄少天十分难得地哑了火。叶修倒是很快从被没收电子烟的打击中恢复过来，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这对特殊的“主仆”。

“少天大大，”他笑眯眯地拍了拍沙发：“来，坦白从宽，你还能不能活到截稿日就全看哥的心情了。”

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，叶修终于，按黄少天的话来说——“捡回了一点人性”，答应借给黄少天一个家用机器人，防止他手下最畅销的推理小说家因“英雄救美”而饿死家中。

“话说你就不能买点营养液凑合一下？怎么这么娇气啊黄少天。”

“呸呸呸你懂什么啊！我可是蓝……”他瞥了眼一旁站着的周泽楷，飞快地把后一个字含混过去：“星球出生的，‘美食之星’你懂不懂懂不懂！怎么能像你一样天天喝那些味道恶心的营养液来麻痹自己的舌头呢！”

“好了好了，”虽然不能抽，叶修还是习惯性地把烟叼在了嘴里：“说正事吧，稿子写到哪了？拿来我看看。”

黄少天，就像他说的那样，是一个作家。自从两年前，他靠着一部短篇本格推理小说出道以来，靠着奇诡的叙事角度和极高的产量（“虽然每篇都在注水”叶修语）积攒了一些名气，现正在叶修供职的杂志《嘉世》上进行长篇连载。

他正在写的故事是关于机器人的。背景设定在母星地球，人类还未星际迁移之前，某个小镇里有一位令人闻之色变的连环杀手，他杀害的对象都是仍在襁褓中的婴儿，小镇的所有居民都对他恨之入骨。可惜这个杀手既狡猾又冷酷，当地的警察一直没能掌握他的行踪。

就在这时，小镇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贵族老来得子。他的不知第多少任夫人替他诞下了一个男婴，毫无疑问的，这个孩子将成为杀手的目标。

刚出世的婴儿被极其严密地保护起来，警方布置了大量人手，试图以此为契机抓到杀手。

可惜每一次的抓捕行动均被破坏，一些看似万无一失的陷阱，杀手也能毫发无伤地离开——至少看起来如此，因为现场从没留下过任何血迹、指纹或是毛发。

小镇中开始流传起一种说法，这些罪行并非是人类犯下的，而是吸食婴儿血液的魔鬼。当大贵族的老来子在严密保护下仍被残忍杀害后，这一传言更是甚嚣尘上，到最后甚至连警方都放弃了追捕。

没有人想到，最后是一个连配件都快找不齐的旧款家庭机器人抓到了凶手。这个被命名为玛利亚的机器人在现任家主出生前就为这个家族工作，她先后担任过几代主人的保姆和启蒙教师，因为款式落后于时代被认为无力照顾家族的第四代继承人。玛利亚不被允许靠近新生儿，终日只得在阴暗的地窖活动，负责看管储藏的玉米或是其他一些东西。

但一个保护者的心并不会因此改变。婴儿被杀害后，玛利亚独自离开了她为之工作了一生的庄园，开始追踪凶手。她成功了，或许是因为被夺走了最珍贵的东西的愤怒，也或许是因为，一个机器人总要更理解机器人一点。

凶手是一个机器人。故事在此戛然而止。

“构思还不错，不过老问题，太啰嗦了。”叶修斜靠在沙发上翻阅着对方字迹潦草的手稿：“还有这主题……胆子够大啊，不怕没人买？这里可是自然人占绝大多数的帝国领土。”

黄少天明着写的是人类与机器人，但稍有些脑子都能看出来，他在影射自然人与改良人的关系。

帝国与联盟之间，已经维持了37年的和平，以被称为“逐江无人区”的小行星带为界，遥遥相望。

但这种平衡早已岌岌可危，缺少的不过是一个契机。

“怎么，怕了？”黄少天一挑眉毛，脸上写着大大的“挑衅”二字。

“开玩笑，哥是什么人。”叶修又翻了翻：“就照这个思路写吧，别太过分就行。还有你就不能开个光脑？这错别字一堆一堆的看得我头疼。”

“我什么手速啊现在这台破光脑怎么跟得上，这还不得怪你吗，那么扣，连台好点的光脑都不给我配，害得我还要去黑市自己买！”

“我这不是给你机会艳遇嘛。”叶修站起身：“否则你哪有机会买到小周。”

“滚滚滚！”黄少天懒得和他扯皮，他可还有一大堆事要做，第一件就是让周泽楷别再像小媳妇似的站在墙角：“赶紧走吧，记得把机器人寄来就行。”

送走了叶修，黄少天神情严肃地拍拍沙发：“周泽楷你过来。”

改良人看他一眼，温顺地走近。

“咳，虽然你不会做饭家务也不怎么熟练吧，但反正叶修会资助一个机器人，我就不找那个黑心商人退货了。”

周泽楷毫无反应。

“你放心，我也没兴趣要你认主。”这一回站在他身前的改良人抬起了头，四目相对——黄少天再一次感叹，脸长得好就是有优势，面无表情都能看出欲言还休：“我虽然是自然人，但还挺同情你们改良人处境的，不会逼你遵守那个’荣耀誓约’——话说那鬼东西哪里荣耀了，又臭又长和绕口令似的——但是我要提醒你啊，我们现在是在帝国的地界，强龙不压地头蛇听说过没有？要是被人看到你这种没认主的改良人满街乱跑还是挺危险的，万一又被卖到黑市去怎么办？毕竟我这么好的人可不是每天都能遇上的……”

他自顾自地说了一通，周泽楷还是定定地望着他，什么反应也没有。

“我说你别不只是声带有问题……能听得见我说话吗能吗能吗？周泽楷？”

改良人动了。他踏前一步，直接抱住了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的黄少天。

“你、你这是干嘛？！”在话痨界难逢对手的黄少天被打出了僵直：“动不动就抱来抱去的你别是缺爱吧……不过你那么多年都待在培养舱里没人和你说话吧？没事没事以后我天天和你说，说不定听多了你也能开口说话了呢？我们做人还是要有梦想的……”

他有些犹豫地，把手搭在了周泽楷的背上。

YH760号小行星——另一个名字是“橙星”，顺着它固有的轨道缓缓掠过这间公寓的窗棂，正对着他们的花纹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。

“我说，周泽楷啊，”黄家主终于忍不住了：“你抱够了没有？还有这才什么天你就穿丝绒的外套，不嫌热啊！”

TBC